刊登于2017年1月26日香港《大公报》A15版“江南晓望”专栏

中银国际大宗商品市场策略主管傅晓

近期英国首相特雷莎-梅（May）阐述了她对“拥抱全球的英国”的看法，对英国脱欧谈判的原则做了重要澄清，有助于安抚市场情绪。尽管特雷莎-梅硬脱欧的立场没有改变，具体细节没有公布，但是特雷莎-梅首次表明最终脱欧协议将在议会进行投票，且将寻求与欧盟达成贸易协议，刺激了英镑的反弹。１月17日，英镑/美元上涨约3%。此外，英央行行长卡尼（Carney）表示将把更多注意力移转至控制通胀，暗示英央行货币政策未来可能由宽转紧。英央行加息概率的上升也支撑了英镑走强。

总体而言，特雷莎-梅关于议会投票的言论从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市场的担忧，这意味着在谈判过程中政府要考虑议会的意见，对于最终决策会有所制衡。但实施“硬脱欧”仍是一个具有风险的战略：英国“雄心勃勃”的计划可能与欧盟成员国间相互竞争的利益不易调和，需要双方付出极大的政治诚意。在今年上半年非常繁忙的欧洲大选日历上，情况尤其如此。

从“光荣孤立”到“硬脱欧”

 从今天的“硬脱欧”隐约可以看到19世纪晚期英国实行的“光荣孤立”外交政策的影子。特雷莎-梅在她的演讲中对“硬脱欧”的选择从历史和政治背景做出了解释。1）历史上英国一直秉承鲜明的国际化视野，很多英国人觉得欧盟成员国身份一定程度局限了英国与全球的联系，然而“破茧而出”与更广阔的世界自由贸易是英国未来发展的必要途径。2）英国政治传统与其他欧洲国家是不同的。英国国民期望本国政府能直接制定法律和政策，而不受超级（多国）政治机构的影响。特雷莎-梅强调英国脱欧是根据自身诉求，并不是为了削弱欧盟，并希望欧盟继续繁荣发展，这一说法令欧盟成员国相对容易接受。

特雷莎-梅提出了脱欧方案的如下12项目标，笔者将在下文中对重点政策进行讨论。

1. 在脱欧过程中尽可能的防止不确定性事件发生

2. 欧盟不能参与英国的法律决议

3. 维持与爱尔兰的共同旅游区（Common Travel Area）

4. 控制欧盟国家移民

5. 保障居住在欧盟的英国人和居住在英国的欧盟人民的合法权益

6. 保护工人权益

7. 寻求与欧盟达成综合性的自由贸易协定

8. 与欧盟以外国家的新贸易协定

9. 欢迎并鼓励科学创新项目

10. 反恐方面和欧盟仍保持合作

11. 平稳有序地脱欧

（一）鱼与熊掌：限制移民与统一市场的权衡

特雷莎-梅坚信，英国民众投票选择脱欧主要是控制欧盟移民。近年来由于南欧经济发展速度滞后，欧盟国家来英国工作的人口逐年上升。据ONS移民统计（2016年12月数据）欧盟来英国的主要原因包括合适的工作机会 （41%），寻找工作（31%），学习（13%）和陪伴亲人（9%）。截至去年6月，大约有28.5万人从欧盟其他国家移民至英国，有9.5万人从英国移民至其他国家。因此英国来自欧盟的“净移民”有19万人，达到历史最高水平，对教育医疗等资源形成压力。此外，欧盟移民比英国国民和非欧盟移民更有可能获得工作机会。英国统计局的数据显示，约80％的适龄欧盟移民有工作，相比75％的英国公民和62％的人来自欧盟以外的移民。

 由于劳动力自由流动是欧盟统一市场的四大要素之一（商品、劳动力、服务和资本的自由流动），限制移民与留在统一市场无法兼得，特雷莎-梅政府决定放弃欧盟和统一市场的会员资格。展示了欧洲主要经济合作组织概览的划分，退出欧盟和统一市场意味着英国需要取得贸易自主权之后再与欧盟签订相关的贸易协定。简言之，英国政府将最有可能实行“WTO+双边协议”的模式，即在WTO框架的基础之上与欧盟签订最有利的双边协议。

笔者在去年7月的报告“英国脱欧：令人扼腕的公投还是目光长远的选择？”中提到英国脱欧会产生两个同时进行的独立谈判：1）英国退出欧盟 2）英国与欧盟新的贸易关系 。根据第50项条款的规定，脱欧的条款将由英国之外的其他27个国家通过简单多数的投票方式来决定，并且期限为2年。如果要延长期限只有必须得到27个国家的一致同意才可以。如果没有达成协议，英国将在两年之后失去欧盟成员国身份并恢复与欧盟的世贸规则。

另外一组谈判将围绕英国与欧盟新的贸易关系。由于这些谈判可能会持续两年或者更久，因此这一谈判可能与脱欧谈判平行独立进行。这些新的贸易条款同时也必须得到其他27个国家的一致同意，然后经过各个国家的议会以及欧盟议会的批准才能通过，因此这一过程将会十分漫长。

在这种情况下，对英国来说最坏的结果是在退出欧盟前未能与之达成新的双边协议，WTO的规则将自动生效。此前，加拿大花了7年的时间与欧盟签订综合性经济贸易协定，尽管如此仍然有大量的商品贸易限制以及产品要求。不过，特雷莎-梅认为英国与欧盟的贸易基础和条件都要好于加拿大。

另外，考虑到英国的全球战略，在退出欧盟之后，英国还可以与中国、美国等贸易大国签署贸易协定。即使欧盟委员会也认为“在未来十到十五年，世界需求的90％将来自欧洲以外的区域”。

（二）英国议会可以对哪些脱欧决策投票？

启动《里斯本条约》第50项条款需要议会投票才能通过吗？ 1月24日，英国最高法院做出终审判决，政府正式启动脱欧程序须经议会批准。这意味着，英国启动《里斯本条约》第50条之前，必须经过议会投票方可通过，议会取得英方脱欧进程主导权。 

特雷莎-梅提出退欧条款也需要议会投票，其影响如何？ 英国启动第50项条款后，将与欧盟讨论脱欧协议。第50项条款的启动将意味着英国进入长达两年的协商期，两年内必须完成脱欧程序。因此，当议会拿到最终脱欧协议时，协议期将不足两年（如果欧盟和英国的任何一方没有同意延长谈判期）。这就意味着，议会将面临两个选择：投票通过脱欧协议或者否决协议。

如果英国议会投票否决脱欧协议，将会发生什么？ 如果议会没有通过最终的脱欧协议，那么英国政府将没有足够的时间修改协议，英国将不得不以默认的WTO方式退出欧盟。WTO模式的脱欧意味着出口商将支付关税，同时之前通过的所有过渡协议将没有意义。 

（三）英国金融机构是否能保持牌照通行权（passporting right）？ 

如果英国离开欧盟，未来的贸易规则,特别是服务业规则将特别难以预测。在金融行业，欧盟的“牌照通行权”机制是欧洲经济区协定（European Economic Area Agreement,　EEA）中的一部分，指的是金融机构只要在欧洲经济区内的任何一个国家取得营业执照，便有权在经济区内的其他成员国设立分公司并提供金融服务，并且只需满足牌照发放国当地的监管要求即可，如同获得一本“欧盟护照”。获得牌照通行权的金融机构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减少额外设立总部以及合规等方面的运营成本。

目前，金融服务行业为英国贡献了8%的经济增长、3.4%的就业岗位以及10%的出口贸易。一旦英国的牌照通行权作废，部分在伦敦的金融业务可能会选择迁移到法兰克福等其他欧洲金融中心，以继续享有在整个欧盟营业的便利。目前已经有很多大型金融机构的负责人表示开始重新考虑其总部的选址。为了避免“断崖式”的改变，特雷莎-梅在本月17日的讲话中称，脱欧后金融服务业仍然需要一段时间作为过渡期。她希望保留英国金融机构的牌照通行权，至少在过渡期内不受影响。英国负责脱欧的事务大臣戴维斯（David Davis）对此也指出，过渡期将不超过两年，英国在2021年会彻底完成脱欧。

（四）欧盟和英国的博弈 

１月17日特雷莎-梅称将寻求与欧盟达成大胆的、富有雄心的贸易协议，并且寻求与欧盟就商品和服务达成自贸协定。不过，最终的协议并不取决于特雷莎-梅，而将由欧盟区成员决定。如果欧盟完全接受特雷莎-梅提出的英国欧盟贸易政策，将可能增大其他成员国脱欧的风险。

然而，特雷莎-梅在讲话中所警告如果欧盟惩罚英国将给自身带来巨大伤害。特雷莎-梅已经宣称如果欧盟“不友善”，英国会进行反击，包括削减企业税和放宽监管制度（low-tax and low-regulation），这将会吸引更多的企业由欧盟迁移至英国。另外，特雷莎-梅提到与英国延续情报安全工作上的合作对欧盟也十分重要。

在特雷莎-梅描述了其“脱欧路线图”后，大部分欧盟领导人对于特雷莎-梅阐明立场的做法表示谨慎欢迎。欧洲理事会主席Donald Tusk欢迎了特雷莎-梅更加“现实”的脱欧路线，表示其他27个成员国将团结一致与英国谈判。欧洲委员会首席英国脱欧谈判代表Michel Barnier在欢迎特雷莎-梅讲话的同时称将保证欧盟的利益，英国有序的脱欧是未来合作的先决条件。另一方面，特雷莎-梅的脱欧讲话也收到了一些反对的声音。欧洲议会英国脱欧谈判代表Guy Verhofstadt警告称欧盟不会接受利于英国的脱欧协议。

（五）英国脱欧后的司法体制如何变化？

“硬脱欧”换取的另一重要权力是英国司法体制的独立。目前，英国司法体系主要可以分为两大部分：欧盟制定的法律和英国国内的法律。欧盟制订的法律由位于卢森堡的欧洲法院执行，是欧盟的最高司法机关。英国的国内法由英国司法机关执行，且受欧洲法院监管。

去年10月，英国首相特雷莎-梅宣布推出《废除条例草案》（Great Repeal Bill），旨在废除英国签署的1972年欧洲共同体法案，由于此法案的权限凌驾于英国本土法案之上。据称，该草案预计将于下次的女王讲话中（今年4-5月）宣布。英国交通部长纪嘉林（Grayling）表示，正式版本即《废除条例法案》将在2017年5月至2018年5月通过英国议会。届时，议会将决定脱欧之后将保留哪些欧盟法律。

然而，特雷莎-梅在1月17日的讲话中称，即使在英国正式脱欧之后，欧盟法律仍然会沿用一段时间，甚至会持续至英国2020年大选。这意味着特雷莎-梅准备在谈判完成之后的过渡期内继续保留欧盟法律，直至过渡期结束为止。日前，欧盟理事会主席图斯克（Joseph Muscat）称，过渡期间欧盟机构依然将是监管主体。总结来说，英国在正式脱欧之后可能会保留相当一部分欧盟的法律，但执行权完全收归英国司法机关。

（六）中英贸易的前景如何？　

中国对英国对外贸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全球贸易活动低迷的大背景下，中英货物贸易出现小幅回落。1月17日，中国驻英国大使馆经商处金旭称，根据最新的贸易数据显示，2016年全年中英货物贸易额743.4亿美元，回落5.3%，其中中国对英出口556.9亿美元，下降6.5%；中国自英进口186.5亿美元，下降1.5%。

但中英贸易结构互补性强，目前英国稳居中国在欧盟内第二大贸易伙伴的地位，中国也是英国欧盟外第二大贸易伙伴国。另外，英国此前表示愿意成为西方世界对华最开放的国家，因此中英经贸合作已经具备认同基础。脱欧恰恰可使英国更灵活地掌握自己的经济和政治决策权，为中英合作提供了空间。在对华政策上，梅首相已多次重申,英国将致力构建对华关系“黄金时代”的政策方向。英国财政大臣哈蒙德则更直接透露，英国已经着手与中国商讨自由贸易协定。我们预计与之前相比，脱欧之后的英国极有可能与中国建立更加灵活，互惠的贸易关系。